一念 - 第二十七章 忘幽.
下卷·灯火阑珊
忘幽,非忘忧,只是它在崖底百丈深,故而有被遗忘之意。不过在王一博的心里,却是有忘记此刻幽静,待重见天日之意。
只因他幼时,便是在此处被清荷发现带回的玉灵山,即便是之后认了神川主做师父,可清荷于他,知遇之恩那是万不得忘的。
百年前把肖战从凡间带回玉灵山,从来都不是为了替六界初祸患。或者说,王一博那时也矛盾过,一边是萧穹明的弑师之仇,一边又是清荷的嘱托,所以当年在祠堂里面对肖战的逼问,一时间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可尘世三千,沧海桑田,看着此刻睡在自己怀里的人,倒不如真的就此远离尘嚣浮华,两个人相守于此。
不过这处过于荒凉了点便是。
王一博看了看四周,随即长袖一挥,又造了一片梨林幻境。
肖战该是喜欢的,他从小便爱往梨林幻境中跑,王一博在那处寻他,总是一寻一个准。
好像还是单调了些,少了什么。
王一博看着不远处的空地思索片刻,再一挥长袖间,一座小木屋赫然立在那处,旁边还有水车翻滚,垂落下的水珠滴滴答答,和清澈的小溪融为一体。
鸟语花香,小桥流水,此刻的忘幽一如仙境一般。
肖战转醒过来时,隐约闻见淡淡梨花香,他睁眼又闭眼,如此往复,总以为自己还在梦中,或是又入了那玄玉幻镜。
他抬手想要揉揉有些胀痛的额头,指尖碰到额间花钿的那一刹那,他才彻底惊醒过来。
下意识地想躲、想藏。
肖战把被子往上拉将自己整个盖住,他不知如今自己这成魔的样子到底如何,也不知这里是何处,外面又有何人,他只有藏起来的这一个念头,不被任何人看见和找到。
好没用。
肖战藏在被子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,什么都做不好还总到处闯祸,难怪都说卄会为祸四海八荒,肖战曾经还觉着委屈,现如今他反而觉得此话不假。
可到底是这副身子给了他这样的命运,抑或是他这人就这样?肖战想不出答案,他还记着在灵书阁长洵同他讲过的“信念”,想保护身边人的信念他从未变过,却不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。
想来还是有些猖狂的,说什么保护,到头来尽是害了身边的人。
肖战抓紧被子又往里缩了些,好像这样就藏得很深,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存在。
他藏在被子里,一切的声音都被放大,他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,然后是房门打开的声音,然后就有人走近停在了榻边。
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。
王一博缓缓伸出手去,指尖不过刚触到锦被,里面那人就抖了一下,不过已经退无可退了,还算宽的软榻,他早已缩到了最边角上。
那便由他缩着。
王一博撩了衣袍后摆坐上了软榻,刚好的位置,长臂一伸就足够将人匡进臂弯里。肖战这下反而是不敢动了,身子木着,只有一下一下轻拍在背上的感觉格外真实。
就这样过了好一阵,王一博忽然轻笑一声,凑近了点说:“还不出来?一会儿闷坏了。”
好似雷闪在身体中过了一遭,是王一博的声音,更是……师父的声音。
藏在黑暗中的大眼睛扑闪了两下,瞬间就有泪蓄满在眼眶。太讨厌了,他这样想,为何他这般模样偏偏是被师父撞见了;又为何是这个时候,王一博记起了所有。
老天一定是铁了心要捉弄他,又或者是要罚他,谁让他对自己的师父动了些过界的心思。
越想越难过,越想越委屈,锦被下的人抱上自己的双膝开始小声啜泣,强压的哭声和止不住颤抖的身子,惹的王一博甚是有些哭笑不得。
他这小徒弟向来如此,犯了错闯了祸都是先挂上一张委屈巴巴的脸,就好像是别人招惹了他似的,那小嘴向下一撇,脸颊肉鼓一鼓,饶是曾经无情冷漠的神川主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百年了,肖战却是一点都没变。
“为师都还没说你什么,怎么又自己哭上了。”
肖战吸了吸鼻子,纵使他此刻真的很想什么都不管地扑在王一博的怀里诉衷肠相思,可额间总时不时隐隐刺痛的花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,如今的自己,已然是变了的。
王一博无奈,肖战有时挺倔的,不过再这样下去,他倒真的怕会把人憋坏了。他抓住锦被,本想一把掀开,可转而间又改了主意,于是他趁着肖战没留意,掀开被子一角也钻了进去。
如此的行为,这六界之中谁看了、谁听了,都会惊掉下巴。
“……你!”
肖战惊得往后仰,后脑勺险些就要磕在后墙上,好在王一博手快一抬手护了上去,结果额头却不偏不倚地同肖战额间的花钿贴了个正着。
还是有些隐隐发热。
王一博皱了下眉,看来等会儿还得给肖战输一些神力才行。
可肖战才是彻底的愣住一动不动,这样的距离,就连王一博呼出的热气都能分毫不差地喷洒在每一寸皮肤上。更何况,他们的额头还相贴着,王一博宽厚的手掌还放在肖战的后颈。
他甚至不敢开口讲话,手心里却渗满了汗水,正死死地跩着自己的衣袍,慌乱着不停地扇动长睫。
一声像是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的轻笑钻进肖战的耳朵里,是王一博的笑声,借着从锦被的缝隙处隐隐约约透进来的光,他还能看见王一博微微上扬的唇角。
好不一样,眼前的人,和百年前真的好不一样。
“师…师父…”
“嗯。”
很轻的回应,似空谷回音,从云层上绕了一圈,穿过树林,和风声一起盘旋。肖战甚至有些恍惚,分不清虚幻真实了。
“唰”的一声,锦被猛地被掀开,光亮有些刺眼,肖战的双颊因为被闷的泛起红晕,他微张着嘴小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。
这下真的是无处可藏了,肖战选择低下头,不愿让王一博见他此刻这般的模样。
可仍然有温热的指尖抚在他的额间,星点般的白光源源不断地注入着力量,似暖流在身体里流淌过,安抚那不安躁动的血液。
好半晌王一博才收回手,肖战额间的花钿已经不再滚烫,更像是描红画笔点缀的恰到好处,衬得他的脸格外的白皙,又添了一丝丝的娇艳。
仿佛赤蔷薇开在了云间。
“可还有不适?”
肖战始终垂着目光,摇了摇头。
王一博曲起手指轻敲在他额间的花钿说:“为师不罚你。”
垂眸里有光亮一闪而过,王一博说不罚他,可如今,却还只是罚与不罚这样简单的事吗?
“师父,对不起……”
太多了,比如他一如既往的任性,比如不自量力的冒险,再比如负了当初豁出性命护他的师父。
太多了,多到他不知这样的认错是否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。
“不怕,”王一博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,“我的小念青长大了,变厉害了,也还是那般善良。”
他可能真的任性,但从来都分得清轻重,懂得什么是对错;他可能是真的冒险给齐白薇医腿,可到头来却还是因为害怕伤害别人而一个人偷偷躲起来。但他从未负过任何人,也从未负过任何一片心意。
他活得小心翼翼,却仍然怀揣善良与真心。
王一博觉得天宫,乃至整个六界的人都太小题大做,卄不过是一个称号,是人是神是魔又如何,操控一个人的,从来不是外在的力量,而是一颗心,和从此萌生出来的信念。
肖战抬了抬眼皮小心地朝王一博看去,师父好像不怪自己,覆在头顶的手掌也温暖到好似能融化一切。
他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直视面前的人,素色长袍,没有高束的青丝随意的垂落在脸颊旁,一贯清冷但在看向自己时总多了那么几分柔和的面庞,那双凌厉的眼睛此刻含着些很浅的笑意。
一样,又好像不一样,可肖战知道,眼前人便是心上深处的那个人。
“师父……”他双臂一伸环抱住王一博,侧脸贴着他的脖颈,下意识地蹭了蹭,仿佛终于找到主人的猫咪幼崽。
温热的,怀抱是,轻拍在背后的掌心也是,就连字字低沉就在耳边的声音,也一样温热如暖阳:
“嗯,师父在,师父护着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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